一、造型的基本形式

　　貢布里希在《秩序感》中提到：在公元2 世紀，托勒密（Ptolemy） 寫過一本名為《光學》的書，其中有一段很有趣的話，可以被認為是很隱晦地證明了知覺習慣在我們對建筑的反應中所起的作用。在討論由誤推造成的錯覺時，作者說道，建筑中較高的部分看上去比實際寬度要寬些，因此標準的長方形大門或建筑近看上去好像是越往上越寬。

　　他認為，造成這種錯覺的原因是由于我們總是在期望找到越往上越窄的安排，因為一般說來，只有當建筑的底部比上面寬時，建筑才能逐漸建成錐形的。大概由于托勒密是埃及人，所以他才會產(chǎn)生這種奇想。因為在古埃及，不僅金字塔是錐形的，就連寺院塔門一般也是這種形狀。我不敢肯定這種推論是否適合于一切場合（所謂的巴臺農(nóng)神殿的視覺矯正據(jù)說也是根據(jù)這一推理而得出的），因為要準確地說出我們是怎樣“看”外形熟悉的物體，那是件再難不過的事了。盡管我們不能證明亞歷山大時期托勒密的同時代人所受的視覺訓練使他們一定會產(chǎn)生這一錯覺，但我們可以肯定，知覺習慣能決定人們的視覺快感或不快感。

　　這的確是一個有趣的例子，它揭橥了知覺習慣與視覺印象的對應關(guān)系：特定的知覺習慣對特定的視覺印象有巨大影響。毫無疑問，這種影響在中國古人接受其居所時同樣存在。托勒密長年累月地面對金字塔，積淀起他看待錐形體的知覺習慣，判定長方形的大門會給人帶來越往上越寬的“錯覺”；同理，中國古人也會在似水年華的流逝里不斷強化他們所習見的建筑樣式，并繼而深入作用于他們的視覺乃至心理體驗。那么，中國古人所習見的建筑樣式究竟是怎樣的? 是否也包含了錐形? 答案是，中國古人所習見的建筑樣式里非但沒有錐形，而且，他們甚至在刻意地排斥曾經(jīng)廣泛使用的斜材，不斷消解斜撐、斜置結(jié)構(gòu)；成為中國古人知覺習慣的建筑樣式只是方以及圓。漢寶德說：“中國建筑基本的結(jié)構(gòu)觀念，是矩形的架構(gòu)。

　　雖然我們沒有發(fā)明真正的椼架（truss）系統(tǒng)，但是實際上廣泛地使用斜撐，這可以在漢朝的建筑明器上看得出來。到了后期的建筑，斜撐逐漸由斗栱系統(tǒng)所取代，實際上就是用矩形的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取代了斜撐結(jié)構(gòu)。

　　從六朝一直到唐朝，斜材逐漸都被替換掉了。實際上，我們是蓋一個三角形的屋頂，卻全部使用水平垂直的木料。

　　建筑規(guī)劃方面，也不再有對角線（diagonal）這種東西。我們樣樣都喜歡方的，以方正的關(guān)系取代斜面的關(guān)系。中國傳統(tǒng)的建筑群是矩形的組合，不但沒有斜置的建筑，如古希臘的神廟或古羅馬的廣場的殿堂，即使一條歪斜的道路都沒有，巴洛克式的規(guī)劃是中國人難以理解的。”我們無法了解，中國古人是否曾經(jīng)意識到，取消傾斜可能會降低建筑的動感與張力，但方圓的的確確是中國古代建筑造型的基本形式。

　　二、四方與生態(tài)

　　中國建筑中的方與西方建筑中的方是否有區(qū)別? 顯然，并不是只有中國有方形建筑。通過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西方建筑中的方是圍繞中心展開的;而中國建筑中的方則是一種四方概念的系統(tǒng)化結(jié)果。

　　中心是任何圍合區(qū)域里都有可能也有必要相對出現(xiàn)的元素，它在西方建筑的造型中具有決定性作用。諾伯格- 舒爾茨說：“對早期文明及其符號體系的研究證明了這些發(fā)現(xiàn)。 中心的概念可以看做原始存在空間的基本元素。任何一個體現(xiàn)出意義的場所事實上就是一個中心。‘在很多傳統(tǒng)中，世界的產(chǎn)生都始于一個中心，而正是因為如此，城鎮(zhèn)里的建筑都必須圍繞一個中心而建。’城墻早在它成為防御工事之前就是一個有魔力的符號了，‘因為它從一團混亂的、充斥著魔鬼與幽靈的空間中，標記出一個圍合體，一個有組織的、秩序井然的場所，換句話說，就是形成了一個“中心”。“如果說‘世界中心’（cent re of the world）的概念代表了一個理想的公共目標，那么，‘家’（home）這個詞則簡單地告訴我們，任何人的個人世界都有它的中心。”中心是相對于邊緣而言的，只有在一片分散區(qū)域里，才有可能談論中心的存在。換句話說，中心是一種力量，它代表了對分散力量的收攝與統(tǒng)領，它就是整體區(qū)域的表達。貢布里希指出：“框架，或稱邊緣，固定了力場的范圍，框架中的力場的意義梯度是朝著中心遞增的。我們的這種組合牽引感是如此之強，以至于我們想當然地認為，圖案的成分都應該是朝著中心的。換句話說，力場本身產(chǎn)生了一個引力場。”這條原理同樣適用于建筑。